村头又见喜鹊窝
赵怀侠
晨起漫步,独自行走在村前的林间小道上,忽然发现路旁的树上多了几个喜鹊窝。
这是一段弯曲的沙泥路,两面则是茂密的白杨林,环境幽静,空气清新。初春的晨风吹面不寒,虽然四野尚不见一丝绿意,但感觉中春的气息已实实在在弥漫在空气中了。行走间,忽有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传来,抬眼望去,前面一棵高大而笔直的白杨树上,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喜鹊窝。看样子这个喜鹊窝还没有完工,两只喜鹊正围着窝“叽叽喳喳”跳上跳下,似乎在讨论下一步的施工计划。再往前走,不远处的另外几棵白杨树上也出现了三五个大小不等的喜鹊窝。我不禁有点惊讶,两个月前我来这里时,这些白杨树上还什么都没有,短短的时间里,这些大自然的精灵们就完成了这些杰作。
说起喜鹊窝,在农村长大的人都不会陌生。那时村头村尾,房前屋后,只要是白杨树,上面大都有一两个喜鹊窝。这些大致轮廓呈圆形或椭圆形的喜鹊窝,夏天由于有繁茂的枝叶遮挡而不太显眼,但一到冬天树叶落光的时候,三三两两悬在树枝间,就成了乡村的一道风景。印象最深的是我家门前有一棵——准确地说是两棵白杨树,因为这棵白杨树从根部离地面不到一米处,就分为两棵一样粗的树干,足有五六丈高,像一对孪生兄弟,分不出谁大谁小。这两棵树上的喜鹊窝最多,我曾经数过多遍,确定共有七个,其中一棵上四个,一棵上三个,它们像楼房一样层层叠叠摞在两棵树的树冠上,从村外一两里远就能看得见。我家那几间被常年的烟火熏黑的老土屋就坐落在大白杨树下。从未来过我家的亲戚朋友,看见喜鹊窝就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我家。我有时候外出走累了或走饿了,远远地看见偌大的喜鹊窝,浑身立马就来了精神。在年复一年的喜鹊叫声中我渐渐长大,喜鹊窝成了我童年的精神寄托。
小时候物质匮乏,可供小孩子玩耍的项目太少了,掏喜鹊蛋自然而然成了我们的选择。记得有一年春天,我和几个小伙伴到村后掏喜鹊蛋,有个叫全生的小伙伴自告奋勇,猴子似的蹭蹭蹭几下爬上树,谁知窝里没有蛋,全生一不做二不休,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“哧”地一下划着,将喜鹊窝给点燃,偌大的喜鹊窝立马在空中变成了一个大火球。他还没来得及从树上溜下来,燃烧的火渣子就落在他头上、身上,痛得全生从树上摔了下来,两根肋骨骨折。那次我们几个都受到了大人狠狠的责骂,母亲语重心长地说:“野鹊是咱们的朋友,以后不许再掏野鹊蛋、拆野鹊窝了。”母亲把喜鹊称作“野鹊”。我问母亲:“野鹊就是野鹊,为啥是咱们的朋友啊?”从没念过一天书的母亲没有说出个所以然,但她的话却引起了我的好奇心。
从那以后,我就开始细心观察喜鹊。久而久之,我发现在所有的鸟类中,喜鹊是最爱在村庄附近和房前屋后白杨树上垒窝的鸟,从这一点来看,喜鹊确实算得上是我们的朋友了。喜鹊垒窝一般在冬季到初春的两三个月里,由雄雌两只喜鹊从附近衔来树枝、泥巴、干草和毛发之类的东西完成。喜鹊窝选址和构造很讲究,一般都选在白杨树上面三四个枝杈相交处。因为柳树枝条太稠密,果树枝杈又太凌乱,这些树在刮风时容易摇摆,而且不利于喜鹊进出,所以除非附近方圆几里没有白杨树,否则喜鹊是不会选柳树和果树垒窝的。喜鹊窝的构造很特别,大致由四层构成,最外面用枯枝相互交叉编织,相当于人类建房的主体工程,里面用泥巴进行粘结密封,这样既牢固又避风雨。再里面一层为干草、树叶等比较柔软的东西,算是由粗糙到精细的过渡层。最里面一层是牛毛、鸡毛、头发等细柔而保暖的东西。另外,别的鸟垒窝都是口朝上,经常被雨水灌透,而喜鹊窝的出口都在侧面,雨再大也灌不进去。
我把我的发现告诉母亲,母亲笑道:“野鹊比你看到的要聪明多了,它能提前知道来年刮风的方向,垒窝时会把口留在背风的一面,这样风雨就刮不进窝里了。”我对母亲的话半信半疑,但后来通过观察我家门前那两棵大白杨树上的喜鹊,证实了母亲的话。那些楼房似的摞在一起的喜鹊窝每个的口都朝着不同的方向,喜鹊们今年在上面的窝里孵雏育子,而下一年又在下面的窝里孵雏育子,但无论选择哪一个窝,这一年里出口都在背风的一面。我不禁为喜鹊的聪明而感到惊讶。
我不记得我家门前的那两棵白杨树是什么时候被砍掉的,也不记得村头村尾房前屋后的那些喜鹊窝是什么时候消失的。但那些曾经陪伴我长大的喜鹊窝,从来没有在我的记忆里消失。每每想起儿时掏喜鹊蛋、拆喜鹊窝的事,我都会隐隐的有一种负罪感。对于喜鹊窝的记忆,甚至成为我乡愁中的一个痛点。
去年三月,我乘火车途经秦岭山脉,看到沿途的树上有不少喜鹊窝,我不知道它们是多年前喜鹊消失后幸存下来的空巢,还是这里的喜鹊根本就未曾消失而垒的新窝。作为此前已有三十多年没见过喜鹊窝的我,突然在异地他乡看到了久违的喜鹊窝,心中自是无比感慨。
总以为记忆中的喜鹊窝在家乡永远看不到了,以至于在村头的白杨树上突然发现了喜鹊窝时,我竟然有点猝不及防地激动。因为,喜鹊的回归,不仅仅是老家生态环境改善的讯息,更是对我乡愁中那一个痛点的抚慰。
但愿家乡的喜鹊窝从此不再消失……